小哲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一条鱼。
离开了水就会大哭大闹。
他的父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把他送到医院治疗。
最后医生诊断出来的结果是，小哲有精神障碍，认知有很大的问题。
小哲是三岁进的精神病院，是当时精神病院里年龄最小的病患。
起初他的父母因为放心不下会经常来看望他，但是久而久之，小哲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于是他的父母来探望他的频率也就越来越短。
小哲在精神病院里的时候，每天至少要泡在水中十二个小时，否则他就会哭闹甚至生病。
“精神病院大火那天，小哲的父母正好去探望他，很遗憾，他的父母都在那场大火中去世了，而小哲全身百分之八十烧伤，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病危状态。”
那个护士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底似乎弥漫着一层浓重地化不开的水雾。
“当时医生让小哲住进了重症监护病房，全身都缠上绷带，可等到麻药一过，小哲就会疼醒，哭得难过了，他就会挣扎着想要到水里去……”
“去水里？”苏萤有些摸不着头脑，“烧伤的伤口碰到水会恶化的吧……”
那护士说到这里，已经是泪眼莹莹了。
“我们也知道，但是小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拖下来十几天，麻药也完全不管作用了，他每天都疼地撕心裂肺的，所有的医生都说他没救了。有天晚上，我去帮他换药，小哲哭着求我，把他放到水里去……”
“你答应了？”苏萤随即问道。
那护士点了点头，“我很心疼这孩子，他看上去根本熬不过明天的样子，我事先也知道他的病情，想着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一点，哪怕一点也好，我都愿意为他去做，所以我偷偷把他抱到了医院地下室的浴缸里，他一入水，立刻就安静了，他说，身上的伤口也不疼了。”
“可是你怎么能这样？那孩子根本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后来他怎么样了？”苏萤继续追问着。
“他死了，死在水中，很安静，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来。”那个护士说到这里，声音反而平静了起来。
“他在临死前的那一刻，抓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声谢谢，小哲死的时候，才七岁。”
“小哲死后，我又把他重新抱上了楼，早上，他的主治医生亲自宣布了他的死亡，重点就在这里。”那个女护士突然用力地抓住了苏萤的手，“从那天后，市立医院的很多医生和病人，都曾见到小哲徘徊不去的魂魄，他不想一个人离开，他在寻找他的爸爸妈妈。”
苏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已经葬身火场了，所以他画的那幅图画里，他的爸爸妈妈都是黑色的……”
但是当时葬身火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每一只被烧死的鬼都是黑色的，他们的鬼魂就像是剪影一样的存在，所以小哲认不出他的爸爸妈妈了。
每一个不愿离去的魂魄，心中都有一件放不下的事情。
就像小哲，他在活着的时候就很少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父母，就更别提像别的孩子那样成天待在父母的身边撒娇了，所以小哲死后，心中仍然有着这么一个愿望，和父母团聚。
但是两年了，他一直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父母。
苏萤知道原因。
一般来说，死者的魂魄都会留在他们死去的地方或者是尸体存在的地方，但是小哲的父母是死在精神病院的，一种猜测是，小哲父母的魂魄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被困在了精神病院的旧址上。
另一种猜测是，小哲父母的魂魄跟随着尸体离开了这里。
而当时精神病院里被烧死的所有人，尸体都应该是被藏在医院里的，既然他们的魂魄不在这里，也有可能，小哲父母的尸体，在官方公布的遇难名单上。
死了三百四十个人，而官方却只公布了一份只有二十四个死者名字的遇难名单。
小哲的父母可能就在那份名单上，他们的尸体光明正大地被家属抬走火化了，所以魂魄自然也就跟着尸体离开了。
而小哲当时还在加护病房里，他是十几天之后才去世的，所以他并不在那份名单里。
这些名单外的人，他们的尸体甚至都是偷偷摸摸被处理掉的。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两个可能而已。
如果小哲父母的魂魄还残存在精神病院的旧址还好，她至少能想办法那他们带过来和小哲团聚。
可如果小哲父母的魂魄去投胎了的话，这件事情就难办了。
小哲可能永远都无法完成这个和父母团聚的心愿，就这样在市立医院徘徊着。
活着的时候，我们畏惧时间太短，短到活不出自己的精彩。
死了之后呢，我们又要开始担心时间太长，因为某个小小的未了心愿，就这样宣判自己的无期徒刑。
“总之，如果你再一次看到小哲，就和他多说说话吧，他不会伤害你的，那孩子……只是太孤单了……”
这才是那个护士拉住苏萤告诉她这些的原因。
为了让她再次碰见小哲的时候，多和他聊一会儿，让他不那么孤单。
“好，我答应你。”
苏萤果断地点了点头，毕竟大家都是鬼，在听完那个护士说的关于小哲的故事后，苏萤竟然开始同情起这只小鬼了。
“不过，相应的，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一些事情？”苏萤在刚才的谈话中，迅速抓住了重点，既然这个护士以前照顾过小哲，那就说明，在精神病院发生火灾的那天，她也是在这里的。
终于被她找到一个可能知道内情的人了。
“你想问什么？”那护士有些疑惑。
“两年前的那些被藏在市立医院里，没有被公布出去的死者，他们的尸体都去哪里了？”
那护士开始变得犹豫起来，末了含糊地回答，“自然是被院方处理掉了。”
“怎么处理的？”苏萤紧盯着那个护士，不愿意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做成标本？直接火化？还是别的什么方法……”
毕竟是三百多具尸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