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最后的血王座 >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运气

  初夏的奥格斯堡已经颇为炎热。即使比不上更加靠近罗马本土的海边地区那样干燥炎热,但已经一个多月滴雨未下的奥格斯堡,仍旧用颇具规模的燥热搅动得逐渐拥挤到此地的越来越多的人烦躁不安。

  嘈杂的吵闹声和交谈声回荡在规模不算大的小城上空,喧闹的人群占据着这里的大街小巷乃至稍大的每一处空地,让原本很不算大的一栋石质房屋在人群的簇拥之下显得颇为巍峨。

  石质房屋的二层,窗口前,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被两个人按在地上,眼神里满是惊诧和不甘,嘴巴被布条勒住不得发声,目光被迫凝聚到窗外不很湛蓝的天空。

  这栋房屋是这座被称为奥格斯堡的罗马城市的一个半公开的情报市场。作为罗马北方的一个边境城市,这里受到包括罗马、匈人、勃艮第人、哥特人等在内的多方势力的影响,理论上归属于罗马的高卢总督管辖,实际上据说由依附于罗马的蛮族后裔摩莉甘女大公的部下控制。这里险要的位置和特殊的地位让整个欧洲的潜藏者、情报贩子和商人在此追逐最热门和隐秘的消息,甚至有不少在拉文纳和塞格德流传的贵族家族秘闻也成为了这里售卖的“商品”。

  这几日涌进城市的外来流民越来越多,最开始是溃兵和闻风而动的商人,紧接着是为数不少的地主和贵族,最后是行动不便、拖家带口的普通公民,仿佛北方是遭遇了传说中的末日,让如此众多的流民逃到了奥格斯堡这个小地方来。

  听几日前来的一个念过书识得几个字的老者嘀咕,据说北方发生了严重的战乱,前线十分紧张,与之前接近一年的对峙与冷战完全不同。一年的时间里,神出鬼没而恐怖强大的匈人并未展现他们如传言中的那种暴虐与嗜杀,而是展现出了忍耐、宽恕等常被认为是文明的罗马人才有的美德。除背叛和偷袭了匈人王国的勃艮第人遭到了报复之外,匈人其实在很多时候比罗马更像一个和平的维护者。

  但这一切的宁静最终被一个利欲熏心的罗马城镇所打破。匈人重视商业,商队的存在是“匈人和平”的重要保障。但这个依附于拉文纳的以哥特人为主的城镇眼红于一支匈人商队的富庶,悍然劫杀了这支商队。这支商队并非依附于匈人强大武力的游荡闲散势力,而是正式得到过塞格德颁发的特许状的成建制商人,这无异于在挑衅这个北方正在崛起的强大国家。

  奥格斯堡的众人无法得知阿提拉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愤怒,只知道这只匈人“猛兽”完全不管那个城镇受到罗马执政官埃提乌斯的庇护,集中全部兵团兵力进攻了那里。据那个老者说,那里“什么都没剩下”。阿提拉屠杀了胆敢留下来抵抗的每一个人,然后把整个城镇,连同剩下的人都烧成了灰烬。

  匈人突然的发怒震惊了整个北意大利,北方邻近的几个城镇和元老的庄园,乃至以罗马公民为主的城镇,都有大批民众惊恐南逃,唯恐自己成为阿提拉这个魔鬼的刀下冤魂。匈人的屠城让拉文纳的元老们惊恐而愤怒,以主的名义宣告了战争和动员。但可能是自知理亏,皇帝和元老院并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也没有调动唯一能与匈人一战的埃提乌斯的军团。

  短暂的冲突引发的最严重结果是大量民众的逃散,局势紧张的近一个月里,大量人口涌入奥格斯堡,摩莉甘女大公的人数有限的亲兵很显然已经不足以有效管理这里,因为争地盘而引发的打架斗殴和其他各种暴力犯罪层出不穷,此时被押在二楼的男人正是在这种混乱之中发泄欲望的外来者之一。

  “怎么能这么粗鲁地对待我们的不速之客先生呢?”一声悦耳的女性声音从男人的身后响起,男人被按在地上,明显感觉到按着自己的人在向声音的主人低头致意。一阵不明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终于在视线里看到了一双棕色的皮靴,看到了皮靴上略显浮夸的金属亮片。

  “呜...呜...”由于嘴巴还被布条勒着,男人不能发声,只得以呜咽示意,请求明显是这里主导者的女人宽恕他,饶他一命。“解开吧,我们的先生还要参观这里,一直这么按在地上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女人随意吩咐,旋即男人肩膀和手腕上的重压缓解了不少,嘴上的布条也被取了下来。

  “大人,我...”“不必多解释,来,跟着我,你在这栋屋子里还有地方需要参观。”女人身材高大,但不失明媚大气的优雅,笑容灿烂地回头对男人说。男人的辩解和求饶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被刚刚压着他的两个全副武装的强壮女人用收着的力度推着,跟随着美丽的高个女人的脚步。

  一行四人没有在这个被称为交易厅的地方停留,而是从大门步出,沿着昏暗的走廊前进,进入了一间甚至比交易厅更大的宽阔房间。这房间墙壁用最好的雪松木镶嵌,明亮的大窗和密集的烛台把这座房屋本身的阴暗全部驱散,燃烧的蜡烛发出似有若无的龙涎香香气,让人紧绷的神经有了片刻宁静。但男人的视线触及地毯之上铺着的奇怪物品时,情绪迅速被引爆,惊恐和绝望迅速占据了他的全部。

  高大的女人衣着华丽,甚至连袖口都缝着几串细小的珍珠。她带着些许玩味和不屑地审视着面前的被捕者,毫不在意对方明显知道地上铺着的是什么。“正如你看到的,这座房屋最大的房间和真正的秘密,并不是你一直试图潜入的交易厅,而是这座略显浮夸的大厅。我知道,像你这种人一定知道地上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整张经过加工的人皮。我一直跟女大公坚持,它是这座城镇里最美丽的装饰。”

  女人走到房间中央的椅子坐下,表情褪去了轻松与嬉笑,面容带上了严肃与愤怒。她示意走廊里的侍者关上宽阔房间的厚重木门,庄重开口:“犯罪者卡斯帕斯,男,种族西哥特人,罪行是强暴六名进入奥格斯堡的流民和两名奥格斯堡本地女子,且未给任何补偿;用食物诱拐强暴两名幼童,致使幼童的母亲,一位可敬的资深妓女精神崩溃发疯;试图未受邀潜入交易厅,涉嫌泄密。犯罪者应受惩罚,地上的人皮的主人就是上一个犯罪者。这张地毯也陈旧了,我想该换新的了。”

  男人虽然在被捕后就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但此时听到这美丽的女人庄重说出自己的死法,还是瘫软在了地毯上,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他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那张惊悚的“地毯”,连忙像被火烫了一样收回了手,绝望几乎已经要在死亡之前提前击溃他。

  高大女人的表情重新生动起来,望着不断磕头求饶的狗一样的男人嗤笑了一声,“别这样,卡斯帕斯,你好歹也是个西哥特战士,虽然是逃兵。呵,你运气不错,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看你能否得到七神,得到神的谅解。”见成功给这可鄙的男人燃起了希望,女人的笑容带上了柔和。“你现在开始逃,三天以后我们开始追捕你,一年内只要你能逃脱我们的追捕和我给你布置的陷阱,你就被赦免了。怎么样,敢跟我玩吗?”

  瑟缩着的男人本身就是逃兵,早就成了亡命之徒,眼见能够活命,眼神里透出希望的火焰,并带上了疑惑带来的阴狠。“夫人,我...我想您似乎背景很深,您甚至可以颁发特赦令,在图卢兹,国王都不能这样做...我想,您或许愿意告诉我,您效命于谁?”

  精致木雕的座椅上端坐的女子没有理会男子言语中的试探,从衣服内侧取出一卷羊皮卷和一个还算鼓的小袋子,一起丢在男人面前。“我要是你,就不会浪费时间问这么多问题。这是未签发的赦免令,这是一袋第纳尔银币,算我送你的。游戏现在已经开始了。”仿佛听到了女人的话,厚重的木门重新敞开,男人自知已经别无退路,总算找回了一点军人的勇气,抓起那卷羊皮和钱袋,起身仓皇离开房间。

  宽阔房间的视野很好,女人端坐的椅子的视角刚好包括了窗户外的街道。看着逃走的男人的身影迅速就消失在了拥挤吵闹的流民之中,她的神情重新严肃。她起身来到房间的侧后方,从桌上拿起一支墨笔,在一张熨平的纸上工整写道:“行动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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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来平静的多瑙河在几场暴雨过后也变得浑浊浮躁,一阵阵浪花伴着微风拍打着河的南岸的坚固城堡,冲刷着水中矗立的石柱,发出惹人注目的声响,掩盖住了水面上方高处的房间里的声响。

  房间里的大床上,一个年轻且面貌英气的男子与一位女士正在激烈碰撞,情与爱的交缠发出让人脸红的旖旎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满足地躺在床上,任由轻柔的被子搭在自己的隐私部位。他的身旁,那长相娇媚惹人怜惜的女子露出与长相完全不同的成熟,神色满足中带着些许嘲讽。“我也尝试过几个匈人了,看来匈人这个种族也并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都是马上和床上都游刃有余的战士。”

  刚刚释放完多日来压力的马斯切拉诺并不想跟这妓女置气,“你这婊子懂什么,时间根本不重要,在战场上,力量和勇猛才是制敌关键。老子跟着鲁嘉大王四处征战时候,你不知道在哪个混蛋床上呢。”女人把玩着自己单薄露骨的衣服,嘴上并不饶人:“算你运气好,老娘今天不可能怀孕,否则就凭着这个孩子,夫人随时可以把这座城堡收回罗马。”这也并非都是女人回嘴的威胁,当年克利萨菲斯给出的租借城堡的条件之一,就是匈人执政官马斯切拉诺一旦有继承人,则城堡就将随这个继承人一道成为罗马财产。

  忽略了女人对自己能力的质疑,马斯切拉诺重新开始忧心如今的局势。一年前他联合塞格德几个早就对阿提拉和路曜不满的族长和长老,趁城内空虚发动了政变,带着为数不少的纯血统匈人叛逃出了王都,属实是冒了一些险的,特别是为了稳固地位,在来到多罗斯托尔后,他还主导了一次清洗内部反对者的行动,并反客为主侵占了这座罗马人的城堡,从此后他要应对来自各方的压力,已经精疲力尽。

  但好在阿提拉似乎并不在意叛逃到这里的他们,只在西征之前对这里进行了一轮远程打击,这让马斯切拉诺有了喘息之机,在南北左右逢源,终于换取东罗马实际掌权的宦官克利萨菲斯的利益同盟,以及部分罗马军团的保护。几个月前塞格德因饥荒再一次发生了叛乱,他还借机利用之前的布置搞了一些破坏。

  但如今情况早已不同,西罗马一个城镇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敢劫杀了王国赖以生存的有正式特许状的商队,彻底惹恼了阿提拉,布莱达带兵亲手摧毁了那个胆大的城镇,居然还找到了该城私通东罗马、接受君士坦丁堡好处的证据,而作为政治掮客,马斯切拉诺的共和匈人正是其中的牵线搭桥者。

  也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城镇的大部分没有坚持抵抗的上层贵族不敢投降阿提拉,也没胆子把脏水泼回君士坦丁堡,只敢上门来求助中间人马斯切拉诺。而很显然,即使他现在把这些人捆了去送给阿提拉,王子也不可能饶恕他前后的各种背叛,到时候搞不好新帐旧账一起算,于是他就被迫真的和罗马绑在了一辆战车上。

  据马斯切拉诺在西方的罗马商战的消息回报,阿提拉的先头部队一周前已经离开了意大利,直扑多瑙河而来。而除了必然会迎接愤怒的王子的钢刀的多罗斯托尔,站在背后的东罗马据说也是这位恐怖的战神的报复对象。尽管君士坦丁堡特别是普尔喀丽亚长公主促成了与塞格德的粮食贸易,但匈人绝不会容忍背叛,这一点,作为背叛者的自封的共和匈人执政官有更深的体会。

  首鼠两端的君士坦丁堡并没有埃提乌斯那样的国之盾牌,克利萨菲斯的带兵能力甚至还赶不上马斯切拉诺,一旦匈人的火焰烧到多瑙河,结局可以想象。不知一下子松了口气的埃提乌斯作何感想,但至少君士坦丁堡已经派了三次使者来催促他给一个解决办法,作为当事人的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死亡绝对会早于任何一个仓促赶来的罗马士兵。

  眼下床上这个女人是唯一的机会。她是罗马公主普尔喀丽亚的亲信,血统上有神秘的科恩家族的血脉,但却已守寡多年。富庶的君士坦丁堡唯一缺乏的是曾经的道德约束,女人拒绝了求到她这里的多罗斯托尔使者的金钱馈赠,只要求一场完美的欢爱。现在看来,虽然不够完美,但似乎她还满意。

  作为凡人和异族的马斯切拉诺是见不到尊贵的圣女普尔喀丽亚的,而这女人能够帮助带去的善意也许可以说服这位神秘强大的君士坦丁堡女性掌控者,让她去说服最好的朋友,如今在王国炙手可热的路曜司令。

  据他所知,路曜一直试图弥合王国越来越深的族群分歧和割裂,对于当年他们的叛逃也存在一定同情。而路曜能否阻止阿提拉一整个兵团的全力进攻,他也不是太有把握。据说在西哥特,在被匈人如同闪电一般击溃逃跑的士兵们之间,已经开始流传阿提拉一个令人畏惧的称号,“上帝之鞭”。

  他所在房间门口的走廊上,一个位置隐蔽的小窗口通向一个面积不大的房间。按照这个距离,房间里的人可以非常清晰地听到那个摆有大床的大房间里的任何声音。此刻,小窗里一片寂静,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沉默地凝视着外面,带着嫉妒与怨毒。

  片刻后,似乎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睛的主人,一位体态有些丰腴,面容姣好的女子摊开了面前的纸张,拿起墨笔,一个字母一顿地烙下拉丁字母,“尊敬的路曜司令官阁下,...”

  (整整鸽了一周,是因为我在思索和调整逻辑结构。之前设想的这卷结尾的落笔方式和画面都没有变化,只是自从上周我发明了被我命名为“提兹塔牌”的游戏之后,我就在试图用我根据故事设计的这套牌的方式来叙述我们的故事,目前看来效果还可以。初步的想法是以八张主牌为主线,这一章和下一章是第一张牌。感谢各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