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最后的血王座 > 第一百五十章 奇怪的人

  空灵悠扬而有时略显低沉的骨笛声渐渐从女孩旁边传出,让哭得浑身发麻又发不出声音的她也暂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当然,她并不知道那种用动物骨头雕刻的奇怪物品的名字,就像她不清楚眼前这个奇怪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一样。

  这奇怪男人穿着她从未见过的滑稽服装,脸庞由红黄颜料勾勒的夸张笑容让他的神色带着些滑稽可笑的诡异。女孩仍然悲伤绝望,但此刻却有更多的困惑笼罩了她。

  她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眼神充斥着迷茫和悲哀。悲哀自然是来源于她和母亲遭到献祭,母亲惨死河边的悲剧,而迷茫则是来自于对这所谓献祭仪式的质疑。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以繁衍和暴戾作为一生全部的女孩,已逝去的母亲在繁重的营地建造和采集食物工作之外,努力传授给了她很多知识,让只是十来岁年纪的女孩自认为摆脱了那种营地里最常见的蒙昧和浑沌。

  她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如此残忍的血腥祭祀会取悦那至高的神祗,也不敢去面对自己内心的答案:若今天被抽中的不是她们母女,她未必不会接受并支持这种灾难下恐惧的献祭。

  与这残酷仪式习俗完全相反的是,在女孩的记忆中,这个日耳曼部族的居民都十分善良,父亲意外在潘诺尼亚去世后,邻居们一直很帮母亲的忙,刚才的抽签结束后,几个邻居女人还试图与神父争辩,阻止这次献祭,但很遗憾,个人的力量并不能阻止部族千年的习俗,这一点,罗马人的基督也没能改变,更不要说连字都不认得的邻居女人。

  她是部族里较为少见的有一些文化、懂得较多的女孩,这在素来重男轻女的日耳曼部族里更显得尤为难得。这主要是由于她的父亲,那勇猛的战士的支持。父亲高大强壮,曾长久追随首领于德尔森,粗鲁莽撞,惹祸无数,但却非常疼爱自己唯一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总是从当雇佣兵的地方托人带回一些画本和书卷,这让女孩得以了解大森林以外的瑰丽世界。

  想到这里,她赶忙确认了一下衣服里一件物品的位置,那是父亲寄回来的一枚日耳曼风格的粗犷骨质物件,父亲不识字,听人说,那是一种棋子。现在,唯有这形状朴实的坚实物品能让女孩感到一丝温暖。

  父亲因意外死在了匈人的都城塞格德,而首领亲自带队的这个佣兵团最终正是受雇于有野心与罗马争高低的匈人。父亲横死的消息因战争不断,没有及时送回,最终与其他人的阵亡消息一起送回部族。女孩还没来得及为父亲哀悼和悲伤,就因与母亲一起抽中被献祭给神,而自顾不暇。

  她有些头晕,浑浑噩噩的僵硬而麻木的表情凝固了许久,忽然发现,她已离开了那个窄小的山洞,跟着那个奇怪的家伙离开了河边,正走在一条崎岖的道路上。

  那男人的形象实在太过于醒目,让人无法忽视,也让女孩终于从深沉的悲哀中恢复了一些,用刚刚涌现出的好奇猜测奇怪家伙的身份。

  父亲虽不认字,但偶尔返回部族后,总爱在痛饮大醉之后,把女儿抱在自己腿上,用含混不清的声音给她讲外面的故事。他曾说过,遥远的印度会有一些人远走他乡,在各个地方表演,用自己的技艺换取充饥的粮食。据此,她知道眼前这个带着善意的奇怪家伙可能是一个杂耍艺人,用父亲刻意模仿的罗马人口音来说,一个小丑。

  “你......”女孩刚一张嘴,就发现那小丑已不再封着她的嘴,她已经可以说话。她正准备叫住前面走着的小丑,就用眼角余光看到了远处河边的殷红和人影。

  “妈妈......”她声音很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但那个小丑仍旧听到了这呢喃,停下了脚步,回头弯下身躯,看着这刚刚失去了唯一亲人的女孩。

  他走到了女孩身后,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他的手掌粗糙,女孩只感受到了颗粒状的触感和一些与冰冷的空气截然不同的温暖。

  她还没有来得及询问这人的目的,就蓦然感觉那只手的主人抬起了另一只手,在旁边的空中一划。“轰”的一声,女孩感受到了光和热,知道那是河边燃起的火焰。那火焰的感觉,就像以前父亲回家时,在家里喝酒,母亲在火塘里煮汤,木柴在瓮底下发出的噼啪响声。

  而现在,虽然小丑温暖的手捂着女孩的眼睛,她仍旧清晰地知道河边什么东西在燃烧,也放任那种浸入骨髓的寒冷一点点吞噬自己。

  那火焰终于燃烧殆尽后,小丑牵着女孩的手,走向河边那已变得深黑的血迹和一地的灰白。这是女孩的坚持,她要再陪陪母亲。

  河边的灰烬上,尽管小丑不再因怕人发现而禁止女孩发声,女孩也已不再哭泣。她随手摘下了旁边的一朵不知名鲜花,将它的花瓣洒在那些灰烬之上。这条河紧挨着一座常年冒着硫磺蒸汽的地热裂隙,这个季节就已经有零星的花朵萌发了。

  沉默片刻,两人回头,都没有再看那堆灰烬。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河水违反常理地突然上涨又快速褪去,把河边的一切都冲刷的干干净净。

  ............

  “小丑先生,我饿了......”

  沉重的担子没有放下,但女孩仿佛终于被这尚显寒冷的地方发现了,寒冷让她想起了饥饿,抽签时母亲还没有来得及做饭。

  在思考的最后,女孩又想到了母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步伐很快的小丑先生又一次停了下来,蹲下身躯,让本身身材高大的自己的视线与女孩齐平。“我接下来做的事情你肯定想不到。”小丑仍然笑容夸张,语气温和。

  但下一秒,女孩毫无防备地看着他从自己滑稽夸张的长袍下面,直接从自己的胸腹里,取出一块血肉模糊的暗红与惨白夹杂的肉块。

  那令女孩无比熟悉和恐惧的气味和观感猛然袭击了女孩,让她连尖叫和哭泣都忘记了,所有情绪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女孩本已脆弱的情绪几乎马上要被引燃,很快就要爆炸开来,小丑却哈哈大笑,仿佛他被自己这拙劣的表演逗乐了一样。

  笑了一会儿,小丑先生收敛了表情,重新让那诡异的温和主宰了女孩面前的形象。

  那抹诡异的暗红与惨白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束鲜花,一束在夏秋季都显鲜艳的花!

  小女孩到底年纪尚小,惊恐还不足以让她抹杀全部的好奇欲,这些许好奇也帮助她把原本准备拔腿逃跑的动作钉在了原地。

  小丑再次哈哈大笑,笑声吓了女孩一跳,笑得他自己弯腰躬身。再次起身时,他手里的那束鲜艳的雏菊再次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块面饼。

  完全摸不清小丑先生的意图,但这个年纪的女孩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被轻易伤害和震慑,很快肚子的咕咕叫声就提醒了他们两个尴尬的现实。

  她的情绪仍没完全平复,仍时不时有些抽噎,接过那块面饼,有些怯生生地望了小丑先生一眼,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时不时被噎住,必须缓一缓才能继续吃。

  虽然她不清楚这个一直很友善的小丑先生为什么要做刚才那样拙劣的表演,吓唬自己,但是她直觉感觉,如果这位先生真的想要杀死和威胁自己,之前就有无数个理由和机会。

  小丑先生是毫无疑问的强者,而对强者的敬畏,即使在女孩这样的部族年轻一代里,也成为了刻入灵魂的本能。

  小丑也不着急赶路,随意倚靠在一截枯树树干上,安静地看着女孩把那张面饼一点点吞进肚子里。

  “你还年轻,还不懂,命运是早已注定的,就像今天发生的一切一样,”小丑先生的话让女孩的下一口食物堵在了嗓子眼,但前者没有给女孩回答的时间,直接继续说着,仿佛这不需要对话,只是这男人的自言自语。

  “但人类在命运面前绝不是无能为力的。命运就像一条狡猾的溪流,固执地向大河大海汇聚,不论你在哪个地方拦截,或潜入地下,或蒸腾上天,总是要到河海里去的,这一点,即使是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人类有一种东西,是众神都没有也惧怕的,它叫希望。而你就是那个希望。

  “我侍奉主的工具路曜,尽管他自己也未必知道。我是名字不重要的小丑,专门以悲伤和恐惧作为食物。善良和宽恕从来都是献给祂最好的祭品,而不是血腥的仪式。你的部族犯了罪,将被主的怒火倾覆,被掷在地上。”

  说完,他蹲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女孩下意识躲了一下,是因为她父亲曾经常这么揉自己的头发。

  小丑夸张的红黄油彩笑容遮盖了他全部的表情,“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希望,也知道你终于冷静下来了。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可以管你吃喝,让你有个住处,做我的戏法助手。你既然知道我是小丑,那应该也知道,一个小丑是无法撑起一台马戏的。”

  ............

  没有什么犹豫,这位奇怪的人,自称小丑的善良先生就让女孩自动放下了戒备和羞怯,跟着这位先生走了很远的路,走上了一辆很大的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捆扎成捆的巨大圆柱,它们似乎是某种兽皮缝合而成的,中间有粗大的横梁,就像是可以按一定方式展开,变成一个全新的形状一样。

  马车不止一辆,前后相连的几辆马车或搭载着一样的兽皮圆捆,或放着一堆堆的绳索和木桩。她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但小丑先生让她联想到了父亲醉醺醺的故事里,那传说中的马戏团。

  这是只能在大城市才有人观看的娱乐消遣,而小丑先生未竟的演出似乎是为了报答部族主母的帮助。现在,很显然小丑先生不打算再继续在这样一个“犯了罪”的地方继续演出了。

  那位奇怪的先生在女孩答应了跟他一起走之后,指给了车队里的一辆马车,就消失不见了。她没有办法只得直接走了进去。

  仔细打量后她才发现,这辆马车并非只有兽皮圆柱,后方还坐着几个人,几个跟她现在无甚区别的年轻男孩女孩,都挤在最深处的角落里,用同样好奇而带着戒备的眼神审视她。

  那些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和少年有各种样子,有高瘦苍白、鼻梁很高的男生,有嘴唇粗厚、皮肤棕黑的壮实女孩,有眼窝深邃、略显冷淡的东方面孔,当然更多的是与她无甚区别的北方日耳曼小孩,有的暗自议论,有的好奇大过戒备,有的投来善意的目光。

  而仔细打量观察这些同龄人,女孩就发现,尽管他们有的衣衫破旧,有的瘦弱不堪,但眼神里都似乎含着什么光芒。尽管对小丑先生口中的标准日耳曼语单词感到陌生,但不知为什么,她油然而生了一种感觉,那是名为“希望”的模糊向往。

  小丑先生似乎效忠那个即使以日耳曼标准而言都勇敢坚强的匈人路曜...路曜似乎是父亲死去的那个被叫作匈人王国的地方的高官...若是能让这样一位强大又善良的先生效忠,那么那位先生想必也是强大而善良的吧?

  女孩暗自思忖,但心里没有答案。

  这会是自己的“命运”吗?女孩渐渐有些不懂那些拗口的单词,但总是觉得,无论是小丑先生和自己,从这一天开始,所谓的命运就要改变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随着马车的剧烈摇晃,破旧的马车开始行进,女孩把视线投出窗外,望向远处远离河边的迷蒙天空。

  (本来打算日更的,但白天创(摸)作(鱼)时间太久了,导致还是过了十二点。。。希望大家喜欢,这次没跑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