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这年头的夏天真没有后世热，七月过后很快凉爽起来。当然小时候也不觉得咋热，就冬天挺冷的。一辆大奔行驶在尚未喧嚣的路上，碾过清晨的炊烟。小莫开着车，一个劲看许老师，忍不住问：“老板，你没事傻乐什么？”“我有傻乐么？”“太明显了！”“哦，我要当爹了。”“嘎！”大奔拐了一个蛇形走位，差点撞行道树上，小莫一脸震惊：“谁，谁……您这，这……怎么办啊？”“领证啊，还怎么办。”“那，那……”“反正都合法。”“……”小莫愣了一会，居然能明白。车子开进北影厂，停在摄影棚外面，里面刚开工，人头攒动，正是《卧虎藏龙》片场。由于要等周闰发的《安娜与国王》，李桉拖到6月末才开机，先在京城拍一段，然后去新疆，刚回到京城。许非站门口看了一会，应是玉娇龙和俞秀莲镖局打斗那场戏。布置成一个练武场的内景，铺着青石板，天井格局，雨水丰盈，所以中间一块是湿湿的。里头贴着两副对联，有供案，圆桌座椅，那木头一看就古朴厚重。片中好像不大，实地看特别大，因为两边全是吊威亚的机器。李桉坐在一个木头椅子上，正跟袁和平沟通。拍《卧虎藏龙》，李桉最初找遍了最优秀的武术高手，结果发现不行。会武术不一定懂拍戏，后来又找遍了最优秀的武行演员。袁八爷主导，天下辅助，寇占闻、张劲什么的都在。张劲穿着一身女装，戴着发套，正蹲那儿啃包子。“你这干嘛呢？”“许总！”“行了行了，辣眼睛！”许非让他把头转过去，问：“你一会替身？”“嗯，我替巩丽姐，袁家班的一个人替章子仪。”“你怎么不上？”“我体格太壮了，没他细长。”寇占闻嘿嘿跟捡便宜似的，又佩服道：“八爷是真牛逼，导演提什么要求，他都能做出来。你看《太极宗师》那种，《卧虎藏龙》这种，风格完全不一样，人家不在话下。”“嗯嗯，确实厉害！”张劲也点头。“啧，我培养你们这么多年，就为了夸别人的？”“得承认不足啊，人家一代宗师，我顶就是个名震江湖。”正聊着，门口一阵骚动，众星捧月般进来一人，高大，皮肤黑，顶着光头，影视圈里少有的王者气度。他看了看，发现一张生面孔，大步过来伸出手，口音明显：“你好！”“哦，你好！”“兄弟刚来？做什么的？”“我就投点钱。”“……”“……”周闰发尴尬，旁人赶紧介绍，方大笑：“哎，莫怪莫怪，许先生久仰大名！”“没关系，您忙。”寇占闻憋着笑，待人离开噗哧一声，道：“发哥就这样，他刚来那天就跟每个人握手，每天收工时也跟大家道辛苦。”“嗯，前辈风范。”张劲捧哏。见惯了各种大咖，许非早就心如止水，或者说，他从来也没激动过。身为一个资深八卦爱好者，他看明星犹如看一个个行走的八卦传播体。周闰发自去化妆，巩丽和国际章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巩丽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不停比比划划。“许总！”“哟！”俩人颠颠跑过来，许非笑道：“你俩干嘛呢？”“有家外国媒体采访……这是我英语老师，我现在拍戏学习两不误。”巩丽介绍那女子。“上进心可以啊，拍这戏还适应？”“哼！”巩丽一屁股坐下，裤腿一撸，好家伙！这一条大白腿，布满青紫，全是磕碰的淤青。她又伸手，露出纱布缠着的左小指，道：“我这指甲盖全飞了，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痛么？”“我怎么知道！”许非瞅瞅国际章完好的双手，如果历史没改变，她一会就晓得了。…………“进展还顺利？”“蛮好的，有超乎想象。你指派给我的制片人非常出色，帮剧组节省了不少时间。”李桉还蛮惊讶的，他跟大陆几个导演有交集，但对整个行业不了解。结果天下一参与，工作模式和效率出乎预料。“预计什么时候杀青？”“四五个月差不多。”许非估算了一下时间，跟《无名之辈》《天下无贼》不冲突。李桉像有什么不好张口的事情，先顿了顿，道：“这部戏预算有1200万美元，香港、美国、大陆三地合作，目前一切顺利，但是发行方面……你和宋先生，或者美国那边，有没有什么发行计划？”“当然有啊，宋哥早就想好了，准备找索尼经典联合发行。”“索尼经典？”“伯纳德和巴克。”一听这两个名字，李桉眼睛刷的亮了。进入90年代，好莱坞大厂对独立电影改变策略，一边收购独立制片公司，一边成立子公司。索尼经典就是这个时期的产物，成立于1991年。老板是迈克尔·巴克、汤姆·伯纳德，专做全球性的纪录片、独立电影和艺术片的生产发行。93-95年，索尼经典发行的三部电影，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三连庄。后来2009-2012年，还有一次四连庄。众所周知，奥斯卡靠的是公关。这说明，伯纳德和巴克在公关上相当有一手，他们也一直热衷推广外语片，跟黑泽明、阿莫多瓦等都合作过。额外说一下：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并未规定投资方，非英语片都可以。而最佳影片，在美国上映过的非英语片，其实也可以入围。历史上，只有6部非英语片获得“外语片”“最佳影片”的双提名。只有一部两个奖都拿了，就是《寄生虫》。却说李桉一听索尼经典，心中大石落下，觉得宋哥真是行家！准备了半天，正式开拍。袁八爷给两位女主讲怎么打，国际章使青冥剑，巩丽使双刀。这个刀很奇门，合在一起能当单刀用，分开才是双刀。“你这样，像耍着刀花的斜劈砍。”“你也像耍着剑花的，从左向右上，这样挡。”“一劈一挡，一劈一挡，我们走六个汇合，第七下，你用剑荡开，抢招还击……”袁八爷一招招分解，俩人表示明白。“预备！”“ACTION！”巩丽训练了有半年，真舍出去自己的老腰老腿，摆起架势像模像样。只见她一步步强攻，国际章一步步后退，场中“戗”“戗”“戗”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结果打着打着，忽听一声惨叫：“啊！”青冥剑掉落在地，国际章满手是血。